埃姆

名为你的光

灰原哀时至今日依旧会回忆起那个下午，她在阿笠博士的宅子里递给灵魂还在幼儿躯体里的工藤新一两颗药丸。眼前那个已经将眼镜脱下，陌生又熟悉的小学生在听完自己说「红色是选择变回大人的药，蓝色是选择继续做小孩，重新成长一遍的药」后毫不犹豫地拿走了红色的药。

那个下午悄然无声，博士的宅子里只剩他俩，她低垂着眼默不作声，数地板上那一道道穿过扇叶窗帘的光。江户川柯南在永恒般漫长的沉默里向她嘶哑地说了声谢谢，接着闭上眼吞下了红色药丸。灰原哀静静地看着他身体卷缩，昏迷，开始了解毒时强烈的阵痛。半响后她自嘲般笑了笑，把剩下那颗蓝色药丸含在嘴里，小药片一点点在嘴里融化，一缕缕的苦味扩散，倦意席卷。

再见了，她在合上眼的前一瞬在心底默念。

红蓝药丸的设计是99年他们几个还是少年侦探团时，阿笠博士带着去看当年上映的黑客帝国给她的灵感。当时阿笠博士还给他们少年侦探团一个对于小学生而言过于深刻的哲学问题：「如果是你们，你们会选择面对真实的世界还是留在梦境中平凡度日呢？」

她记得当时一干孩子里只有她选择了留在梦境中度日，甚至工藤新一在她刻意地说完现实残酷梦境温柔后，还用无奈的表情告诉她对着孩子不必如此较真。

从组织里拿回ATPX4869成分后的灰原哀待在FBI和CIA合作组成的高机密药理实验室花了三年设计了两种解毒方案 ，一种是连根拔除毒素，让原本大剂量推迟细胞自噬的药物作用尽数回复正常，一种是保留部分毒素让身体在缓慢的细胞自噬中重新成长，成年后的免疫系统自动清除剩余毒素，回到轨道——这颗药灰原哀赋予了蓝色，电影里那个沉沦在虚幻世界，所见所闻所触所及一切均是做了场假梦的选择。

工藤新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红色，从梦中醒来，回到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吞下药丸后灰原哀整整昏睡了三天，醒来的时候看见另一个明明还一脸稚气的少女带着小孩不该有的疲倦沉沉地趴在家里的床边睡着。

她在伸手触碰那个女孩子时恍惚又释然，过去数年里的一切如梦似幻，那些故事伴随着众多死亡一同绽放枯萎，变成了噩梦与美梦交织的长篇史诗。女孩子半睁着眼握着自己的手迷迷糊糊地说小哀你醒了时，灰原哀才知道属于江户川柯南和宫野志保的故事落幕了。

从今往后，是灰原哀的人生了。

那些属于宫野志保的过去，那一群黑色阴影，那个叫宫野明美的人，都变成了她选择蓝色药丸后所抛弃的梦与真实了。

连同那个时时刻刻叫着自己小哀的女孩子，也终于是属于灰原哀这个生命的一部分了。

*

傍晚楼下棒球队集训的声音在校园回荡得愈发响亮，三年级的大嗓门学长吹着哨一边吆喝，一边吼着后辈要用拼死的劲头去上垒追球。声音之响亮让在三楼走廊往课室走的灰原哀听得一清二楚，她在和班主任就「拒绝参加全日本高中化学联赛」的事情争论了一小时无果后灰原哀只好强硬地说让她再考虑一下，回到课室里只剩下她的课桌上还挂着包——趴着人。

强占课桌的犯人半长发过肩，没有穿帝丹高中的蓝色西服外套，纤细肩膀在校服白衬衫下显得娇小又骨感，她趴在灰原哀的课桌上呼吸轻轻起伏，橘红色的阳光打在她身上，一缕缕垂下的头发被镀上了层层暖光。少女似乎是累极了并没有被灰原哀拉门的声音吵醒，即使课桌的主人逐渐靠近也依旧沉浸梦境。

灰原哀轻轻皱眉，似乎认为十六岁当红的少女偶像趴在别人的课桌上睡觉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她半蹲下来，仔细打量吉田步美的脸，在思考了三秒后，她伸出手指，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掐了吉田步美的脸颊一把。

「哇！好疼」似乎是真的疼，本来趴着的少女一下坐得笔直，少女半睁的眼睛里顷刻挤出了一点泪水，她揉了揉脸有些不满地对灰原哀说：「小哀你怎么掐我啊！」

「强占课桌的人有理了？」灰原哀简洁凌厉地反驳，拿起书包就往课室外走，吉田步美赶紧拿上自己的包追上灰原哀，两个人并肩，吉田步美加快几步走到灰原哀面前，回过身用倒走的方式和她说话。

「小哀最近很忙？」吉田步美比灰原哀矮半个头，这个时候她还稍稍前倾了身，抬头用仰望的视线朝灰原哀去看，眼神带了点好奇：「光彦有发短信告诉我坂井老师天天追着你跑让你参加一大堆比赛。」十六岁少女没有化妆的脸青涩精致，和在电视机另一头的她有截然不同的眼神。夕阳的光暖又慵懒，轻轻扫在少女的脸上，她们正经过操场，远方有学生认出了穿校服的吉田步美，灰原哀感觉到此起彼伏的视线。

「应该没有帝丹的少女偶像忙？」灰原哀抬眉。

「我嘛——嘿嘿，那小哀有没有看我的电视剧？」

「勉为其难地陪博士看了一点点。」听见灰原哀的回答吉田步美瞇起眼睛满意地笑了笑，早已习惯灰原哀冷冰冰的描述可以放大三倍理解的她这个微笑像是吃到第一口绵软丝绒蛋糕的心满意足。她不再倒着走，回到并肩的位置，灰原哀比她高半个头，她也感受到了远处的视线，在灰原哀耳边悄悄问：「那我演得好不好？」

「一看就是属于少女偶像的演技？」

「......怎么这话从小哀嘴里说出来让人感觉带了一点怜悯？」

「怎么会？你的错觉。」

「那我就当成小哀勉为其难的夸奖收下啦。」

灰原哀是认同吉田步美作为少女偶像的资质的。她从小就有这种让人怜爱的特质，从初中时候就出落得楚楚动人的青梅竹马马上获得了周围人的关注，星探是在她们俩人一起看工藤优作新作电影从影院出来时找上身边的少女的，她还记得当时还蓄着短发的吉田步美眼睛里对于站在聚光灯之下闪烁着怎样憧憬的光。

第一部写真就引起了半个东京的轰动，被誉为平成年的冲野洋子，冲野洋子还就热度在节目中提起过认识年幼的步美，少年侦探团的名字又替少女的偶像履历添了一份别种色彩，自然而然地——灰原哀侧着头去瞥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吉田步美，纤长眼睫毛翘起来的弧度漂亮自然，鼻子挺且小，皮肤细嫩得滴水般，重要的是清澈明亮的眼神，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星路顺逐充满了才能的偶像。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孩子的呢？

灰原哀这几年对于时间的敏感度变得越发低，连和江户川柯南这个存在的回忆也开始模糊遥远，她每每在电视新闻看见工藤新一的瞬间才会产生某种时间流逝之快之凶的感叹，回过头看自己穿着高中校服的姿态又觉得时间在自己身上停驻的矛盾。连吉田步美这种青春期的少女早在恍惚间长成的事实，灰原哀也迟钝地后知后觉。

可能是太过和平的日子会让猛兽的嗅觉退化，因为生命周期的重来灰原哀才足以在流沙过隙的时间中观察到自己的缓慢退化。

和吉田步美的进化。

「小哀周末有什么计划？」

灰原哀轻轻一歪头，一下子迎上吉田步美亮晶晶的眼睛后思考了半响：「......看书，陪博士减肥。」

「那就是没事做咯？要不要和我去逛街？」

「......可以。」

十年前灰原哀就发现自己不擅长对付吉田步美这种女孩子，这种在计划得逞之后会露出甜美笑容，一脸无暇地靠近你挽起手臂，好像半点也不知道自己魅力之大的女孩子。

她瞇起眼睛，一瞬间觉得好像在很遥远的另一个生命的故事里，有另一个女孩子也总这样半带着强硬地拉自己去看这个世界。

*

好热。

梅雨季的东京使人烦躁，空气粘腻潮湿，吩咐博士记得收晾在院子的衣服同时灰原哀还要早起处理会因为天气而微卷的头发，她在这个时候会更羡慕吉田步美那种传统日本女孩子的柔顺黑直发，无论怎么摆弄在下个瞬间又是瀑布流水一般垂直漂亮。

吉田步美好像已经把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当然灰原哀是不知道这位少女偶像是想如何在周末的东京这个狭小拥挤的城市逃过那些天网般的眼睛。在逛街的时候因为受不了被粉丝的骚扰而落荒而逃这种事屡屡发生，灰原哀只是佩服吉田步美对于平凡小日子屡试不爽的勇气和坚持。

「小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们吗？」阿笠博士从书房探出头问了一句。

「步美说在车站等。」灰原哀无奈地耸耸肩，表达了对吉田步美之用心的不领情不理解。

「那你们就好好玩，零花钱够吗？」

「博士你关心一下自己的养老储蓄比较好？」

「哎、你这个孩子说话真是不客气。」阿笠博士一下语塞，讷讷地缩头进书房。

所以当灰原哀出现在车站看见吉田步美站在车站圆柱旁的时候，她知道今天大概又是免不了一顿落荒而逃。

少女偶像倚在车站角落的大圆柱，一下一下晃着腿，她穿得足够清凉，充满甜美气息的衬衫短裙小高跟，过肩头发披散，甚至墨镜都懒得准备一副，是吉田步美。吉田步美看见灰原哀的时候兴奋地摆摆手，靠近之后灰原哀劈头就是一顿嫌弃：「所以你今天已经做好跑步走光的准备了吗？」

「跑步？走光？」

「偶像小姐，你认为这个东京有多大？这多大个地方有多少人？这人口密度有多高？你能逃到哪儿不被认出来？」灰原哀心底涌出一股深深疲倦，仿佛老母亲对于屡教不改的叛逆女儿操心的烦躁感受，偏偏对着吉田步美又气不打一处。她暗唾自己的口气像是个半老徐娘的唠叨，决意收敛自己的啰嗦。

「嘿嘿，没关系的啊，小哀保护我。」

「撒娇也没用。」

「那——」吉田步美想了想，伸手去摘灰原哀头上戴着的帽子，反手戴在自己头上：「小哀的帽子让我变身成一日限定的普通女高中生吉田步美了。」说完还对灰原哀挑眉骄傲地笑了笑，一脸这下你拿我没辙了的小表情。

灰原哀一下愣住，她打量了一下这个将她黑色鸭舌帽戴上，让这个充满少女夏日气息的搭配变得不伦不类的女孩子。

好像在某个下雪的圣诞夜，也有个戴眼镜的小学生，硬生生地往她头上扣下一顶帽子，用安稳的眼神轻声说她已经变身。

「小哀。」回过神来吉田步美凑得极近，她的眼睛仿佛站在一道模糊的边缘正朝灰原哀的深处窥探，僭越似地在她的安全距离以内四处打量，灰原哀惊得后退一步，声音都似失了平衡般尖锐：「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吉田步美看见灰原哀的反应先是一惊，一瞬间想向灰原哀伸出手想摸她的脸，手在看见灰原哀的表情后在半空尴尬地停住，随即放像是放弃般垂下手：「小哀又露出那种很遥远的表情了。明明在我面前，我却觉得小哀不是小哀，是另一个人。」灰原哀一听又是一愣。

她用半点不可思议半点惊慌失措的表情打量着表情严肃又失落的吉田步美，车站川流不息，空气闷热潮湿，只有她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得凉透，置身无人之境般无助。

灰原哀咬住唇，握拳的手指尖掐进掌心，然后她深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的慌张包含了很多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最后灰原哀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在这些不知不觉停滞的时间里，眼前的孩子已经是能够敏锐地一针见血指出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少年人了。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吉田步美似乎被灰原哀这剎那变幻难测的表情吓到，在她的问题后两个人忽然陷入了奇妙的沉默，吉田步美小心翼翼地观察灰原哀的表情，最后灰原哀轻轻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感叹，吉田同学......步美，长大了呢。」

「小哀......你没事...」

「我没事，今天太热了，况且你那裙子左摇右摆的看着晃眼。」灰原哀看了一眼吉田步美的短裙，嫌弃地勾勾嘴，眼睛一扫阴霾，沉静的湖覆盖旋涡。

吉田步美松了口气，看出来灰原哀回复了往日那种满不在乎淡漠的态度，给两个人台阶下：「我的裙子怎么了？小哀你啊，就是爱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才会没人告白，要我看学校喜欢你的人可多着去了。」

「哦？是吗。」灰原哀完全没有延伸话题的意思，甚至在是吗后故意下沉语气，用陈述句刻意完结句子。

「虽然我没有刻意打听，但是光彦和元太有告诉我在学校男生里小哀人气特别高。」吉田步美挽上灰原哀的手臂，她俩从车站出发坐车去涉谷，少女偶像好热闹爱往人群里钻的喜好怕是没法纠正，一顶帽子压得极低，偏偏嘴角上翘，帽檐下半张脸兴致勃勃的笑意满得快在边缘满泄。

「在我看来步美的粉丝基数可是从东京人口里面划比例的？」

「小哀才——哎等等，不对不对不对！」吉田步美突然双手交叉摆出一个叉号，有点懊恼地将对话叫停：「我，吉田步美，要求今天禁止灰原哀的商业互吹！小哀每次都轻飘飘地把话题带回我身上，我明明是想和你正正经经地聊聊恋爱话题。」

恋爱话题——灰原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小哀啊小哀，你可是正值花季的少女，怎么可以在听见恋爱之后露出这种嫌弃的表情？」她伸出手戳戳灰原哀的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步美呢？你以前不是经常追着那位江户川同学说要做人家的新娘吗？」

「那、那是！可柯南他已经......」

「是，人家小学四年级跟家人移民去英国，现在音信全无，你想说你有别的喜欢的人了是不是？」灰原哀挑挑眉，难得眼神出现一丝狡黠的光，露出一副我完全理解的戏谑表情。

「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吉田步美的反应稍微出灰原哀意料，她反复念叨了几次这几个词：「我也不知道。大概没有吧，况且其实我现在也...」她抬眼看了灰原哀一眼，有点困扰地皱皱眉头：「不太明白喜欢这种东西了。」

吉田步美语毕侧过头去看车厢外因为电车行驶而颠簸的风景，城市中错落参差的建筑物似乎在这个瞬间吸引了她大部分注意力，又或者是将自己的情绪施加在城市中变成一个个隐喻才让这些景色与众不同，一个标准少女哀思的镜头让灰原哀对这个恋爱话题稍微产生了点好奇。

「哦？一年B班的人生规划中新娘子排行榜第一名的吉田步美同学居然告诉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不是不是不是， 我知道喜欢是什么，只是......那小哀觉得喜欢是什么？」

「如果你要问我，我认为这种感情只是一种生理上大脑分泌物操控人类的证据，和喝酒抽烟吸毒，不，不需要用这么极端的例子，大概是和吃甜食带给我的快乐是同一种生理快乐吧。」

果然，吉田步美又用「灰原哀真的是花季少女吗」这种疑惑的眼神在打量她了。

「其实我不知道。」灰原哀最后补了一句：「我那些话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曾喜欢上任何人。」

刚刚又侧过头去看窗外风景的少女，听见灰原哀斩钉截铁的发言后并没有再次回过头去看她，只是轻轻点点头，淡淡地说：「啊啊...果然是我认识的小哀呢。」

*

灰原哀缄默地看眼前埋头狂吃草莓新地的吉田步美，一时间竟找不出适当的字句表达她的心情。如若她是个小报记者，现在应该大拍特拍，向全世界宣告平成冲野洋子的偶像失格——丝毫没有身材管理地疯狂摄入卡路里。

「小哀那个不好吃吗？」吉田步美注意到灰原哀的视线，抬头看了看灰原哀纹丝未动的甜点和饮料。

她俩坐在咖啡厅的卡座里，刚过四点，灰原哀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她对于逛街的兴致不足以让她能够精力充沛地被吉田步美东拉西扯在人满为患的涉谷漫步四五个小时，她大半注意力都被路人悄悄观察吉田步美的视线分散了。灰原哀甚至觉得自己是随时准备竖刺的刺猬，时刻做好拉起吉田步美狂奔逃离人群的准备。

「待会儿吃，我要歇会儿。」

「你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叉子刚伸过去就被灰原哀眼捷手快地用另一柄银叉格挡开，铿锵一声后灰原哀不客气地一叉子叉了一口蛋糕送进自己嘴里，吞咽下肚她才慢悠悠地开口：「我什么时候批准你碰我的东西了。」话音未落吉田步美的叉子猝不及防地又一次进攻，这次成功盗垒，发动盗窃技能成功后将收获得意洋洋地在灰原哀面前展示。

「唔——！好吃好吃，果酱蛋糕这么好吃的嘛！」吉田步美将灰原哀的蛋糕放进嘴里后眼睛一亮，惊喜地称赞。

接着她放下叉子换成勺子，往自己的新地掏了一勺，笑吟吟地送到灰原哀嘴前。灰原哀含住勺子，整个互动自然连贯一气呵成。在融点临界的甜品入口化成了甜腻的糖水，她舒展了眉头，灰原哀还算嗜甜，相当信赖甜食在生理上给她的安抚。

「那么——该回去了。」

「小哀在想什么呢，今天才刚刚开始呢。」吉田步美含着勺子眼睛眨了眨：「小哀这么了解我，肯定知道我现在想去哪里——对吧？」

灰原哀前不久刚收拾好的表情在一瞬间内再度分崩离析。

太吵了——灰原哀有时候不由得想，卡拉OK场所的发明者，那位据说因为没有申报专利因此赚不到钱的井上大佑先生，是不是一位极其自恋并且自我意识过剩的人。这种娱乐道具的存在不只让人模糊了自我界限的边界，沉浸在自己拥有唱歌才能的幻想中；昏暗的房间与交错霓虹射灯中更往往可以忽视视线与批判，徒徒留下在黑暗中与自我臆想的对话。

她坐在包房的角落任由思绪发散，小口小口啜着饮料，卡拉OK送饮料这点倒是让人满意，甜腻的糖水补充思考消耗的精力，打发时间绰绰有余。吉田步美举着麦克风站在包房中央一个人又跳又唱，灰原哀只需闭上嘴当一个称职的观众——她做这类角色从来得心应手，也多亏童年好友们全是些擅长自得其乐的人。

不过她抬眼看了看面前自得其乐小组成员里的一位，又觉得自己爱嫌弃的毛病是该改改——虽然好像不曾从生命中消失，现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下依旧触手可及，却也算半个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孩子。灰原哀觉得自己对于吉田步美这个人的忍耐程度时而苛刻时而宽纵，天平倾斜的程度随心境改变，而此刻水银液倾倒向宽纵。

「步美。」她的呼唤明明在音乐中微不可闻，吉田步美却似反射动作般回头，表情懵懂地看向她：「小哀叫我了？」

「恩......我想说的是——步美怎么不唱自己的歌？」灰原哀看见吉田步美回头时那个像刚从自我世界的沉浸里初醒的表情，忽然生出几分坏心眼。

「哇！这、我！」昏暗的灯下灰原哀还是能凭色差判断吉田步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太了解吉田步美了，在这个选择宽纵宠溺对方的当下她就是要使些坏让吉田步美好歹吃点亏，更何况——灰原哀本人还挺喜欢吉田步美那首唯一的单曲的。

「小哀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很喜欢步美那首歌，本人在我面前我当然要使用一下我作为亲友的权利。」灰原哀乖巧地捧着杯子，看向吉田步美的眼睛里噙满了刻意卖乖的笑意。

吉田步美看见这样的灰原哀后足足愣了三秒，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复杂表情，死死咬着嘴唇似乎是在做陷落前的挣扎，最后泄气般忿忿地走到灰原哀身边故意挤着她般一屁股坐下：「既然是小哀想听，我只好勉为其难唱了！」

灰原哀当然知道吉田步美的勉为其难是真，这首歌吉田步美出道以来唱了少有上千次，本人最近还时不时抱怨自己声带都要长出这首歌的专属茧子，所以她才更想让吉田步美唱：一是坏心眼的玩笑，二是——

少女的脸被大屏幕MV里的蓝光笼罩，对灰原哀露出了一个非常营业式的甜美笑容：「那么——请我唯一的，挚爱的——坏心眼的观众灰原哀同学，欣赏偶像吉田步美为您演唱：Secret ofmy heart。」

二是——灰原哀从未近距离地观察唱着Secret of My Heart的吉田步美。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吉田步美有意为之，灰原哀虽曾指导过这位新晋少女偶像首发单曲中英文歌词的发音，在单曲录音前亦时不时会听见女孩练习般反复哼唱，可自从这首歌面世后，她就再未听见吉田步美在自己面前唱过这首歌。

音乐响起时她似乎还是有点不情不愿，回避去看MV里面的另一个自己，低垂着眼用相当专注的眼神盯着话筒。

灰原哀侧头细细注视着这样的吉田步美，歌声穿透了麦克风，既远又近地浮沉在包厢的空气里。现场的声音和电视上有些敏感细微的差异，唱起自己的歌的吉田步美敛去刚刚一人站在中间时尽情欢愉的肆无忌惮，像轻轻抚摸着爱琴的乐手，用最专注的表情轻柔地唱着歌。

灰原哀在这个瞬间忽然领悟到吉田步美偶尔投诉她的「仿佛很遥远」是何种感想，她收回刚刚形容少女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之下的奢侈论调，自己确实对于偶像吉田步美这个存在缺乏认知，而每个吉田步美给予她新的认知的时刻灰原哀都会陷入一种对过去和未来的洗牌思考中——

她忽地握住吉田步美右侧没有拿话筒的手，缓缓收拢手指，最后十指紧扣，整个过程吉田步美完全陷入被动。灰原哀收拢飘忽的思绪，没有过多延伸地为自己这个实验性举动带来的体验归纳总结：果然——吉田步美的存在于她而言，是当下，是现在，是灰原哀这个生命窥探世界其中一扇重要的门。

歌刚好到「Can't you see, you're my dream」唱完这句歌词的吉田步美浑身一颤，一下漏了好几段歌词。应该是被她突然的触碰惊到，瞪大眼睛诧异地看了灰原哀一眼。

声音里的僵硬一直持续到切歌的一刻，吉田步美举麦克风的姿势未动分毫，任由灰原哀的手覆盖，换成另一首歌后她才放下麦克风，撇过头去看了一眼灰原哀，这个动作下她的刘海刚好遮住眼睛，灰原哀只听见麦克风录入了这个刚唱完歌的少女长长呼出的一口气，一首歌仿佛让她精疲力尽。

「小哀，我去趟洗手间。」吉田步美一下抽出手，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似的匆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灰原哀做了个只针对吉田步美的总结：对这位小偶像而言，唱一首自己唱到腻的歌可能确实特别煎熬吧——要不然呢？

*

工藤新一在周六晚上收到了一通意料之外，久违的灰原哀的来电。不知是有小半年还是更久，这些年来他和灰原哀没有保持联络的习惯，偶尔通话也仅仅只是案件中有关药理专业知识的讨论，工藤新一向来知趣，从来不过问关于灰原哀重生后的故事。倒不如说他们都刻意不去干涉对方如今的生活——故事完结后的工藤新一和灰原哀本就该是两条平衡在线不该相交的角色。

「你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工藤——」灰原哀的声音充满了与本人以往气质性格均不符的焦急，工藤新一瞬间领悟要么是博士要么是步美——「步美失踪了」果然。

「怎么回事？」工藤新一皱眉，心里逐个列出了可能性，绑架、诱拐、袭击、也有可能是如今的步美被疯狂的私生粉丝——灰原哀先做了个深呼吸以平复自己声音里过于明显的慌张，才有条不紊地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工藤新一。

吉田步美离开包房去洗手间后久久未归，灰原哀正觉奇怪的时候手机收到对方发来的邮件：「小哀，我在卡拉OK门外吹风的时候碰见了一件让我很在意的事情」邮件后付上一张图片，是一个穿着蓝色帽衫牛仔裤的男人背影，没过几秒再收到一封：「这个人刚刚在后巷交给几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们几包白色粉末，我看着蹊跷，决定悄悄跟着那个人」

「你说我作为少年侦探队成员，今天是不是发现涉谷的贩毒团队了」

「感觉这会是大功一件！」

「所以麻烦小哀先帮我垫付卡拉OK的钱啦」

「不用担心」

「吉田步美！给我马上停下！」邮件的内容太过跳跃，灰原哀的大脑用三秒反馈出邮件表达的准确信息后吃惊得一个错手，手机几乎掉落在地。她急急忙忙回复了短信，付了钱冲出卡拉OK。

涉谷人头涌涌，短信提到的后巷也看不见吉田步美与邮件中那个背影的踪迹，她站在后巷，飞快地连发三封邮件要求那个任性又不顾后果的青梅竹马停止愚蠢鲁莽的跟踪行为，却迟迟得不到回复。

「没事没事，小哀你放心啦」

「他一路都在选小巷走，我跟得很小心，不会被发现」吉田步美紧接着传来两封邮件，灰原哀又气又怒，用能把手机看穿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手机。她心里明白现在万万不能拨电话去骂这个笨蛋，要是那个人真的是个毒贩，而吉田步美粗心大意地忘记关掉响铃或因为来电而分心——最后跟踪暴露，她想都不敢想。

「咦？」

「他在远离涉谷，往杯户的方向走」

「他刚刚进了趟便利店，买了满满一袋的东西」

「我躲在杯户公园的小树丛里，他坐在喷水池旁的长凳上，好像在等什么人」联络到此为止，吉田步美不再回复灰原哀的任何邮件。

「所以短信最后的位置是杯户公园？你现在在那里吗？」工藤新一沉默地听完灰原哀的叙述，向她确认状况。

「......我在，可是她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步美是失踪了？」

「我中午给她的帽子落在公园的草丛里，还有她的手机，落在喷水池旁——屏幕已经摔坏了。」灰原哀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渐渐沉重。

「我明白了。」工藤新一稍一斟酌：「步美的口供让我想起高木警官和我提起最近在涉谷年轻人里流行的一种新型毒品，总而言之我现在立刻联系高木警官。你把步美所有发给你的邮件都发一份备份给我，再想想步美有可能会去的地方，还有——」他顿一顿：「你小心一点，别太冲动。」

挂断电话之后灰原哀环绕了一下公园的构造，深呼吸数次后跑出杯户公园，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进行快速的头脑风暴。

吉田步美的短信里留下了几个足以让灰原哀延伸思考的疑点：那个人自出涉谷后去了一趟便利店买了一大袋东西，那个人如果是在公园等某个人，那袋东西对于这个会面有什么作用？为什么吉田步美的帽子和手机会分别落在两处？

最重要的——灰原哀紧咬嘴唇：吉田步美，现在在哪里？

*

吉田步美救过自己。

灰原哀不曾忘记那天，橙红色的光浸染天边，她在权衡后选择断舍离，下定决心接受FBI的证人保护计划，准备放弃作为灰原哀和宫野志保的一切重新来过。当时她和吉田步美坐在车后座，女孩在她左侧，明明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却用最坦率的语言向她倾诉自己拥有的全部勇气。

「我不会逃避，总是逃避是不会胜利的」

暮色中女孩子笃定的青涩发言。

吉田步美不可能意识到她在一个汉字都认不大得的年纪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会解放这个把灵魂囚在暗无天日的深海中的灰原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直面自己作为灰原哀和宫野志保的命运。夕阳下女孩的那对眸子饱含了启明星的光辉，自此后只要稍稍回想起那个傍晚天边的暖色，灰原哀都能在充满怀疑和不确信的人生里找到抵抗的力量。

女孩天生拥有拯救的力量——就如姐姐之于赤井秀一，毛利兰之于工藤新一，她们天生拥有爱的能力，亦在各自与灰原哀的相遇里改变了灰原哀。

先是宫野明美用生命告诉宫野志保世界有光，然后是毛利兰在不经意间告诉灰原哀恒久的包容与大爱。

而吉田步美这个对世界的恶意一头雾水，懵懵懂懂的麻烦熊孩子，跟她說要有勇气。

所以不一样。

和吉田步美这么多年来以为的不一样，那个在自己视线中安稳成长的少女以为是自己一直任性地黏着灰原哀，以为两人的交集都是源于自己习惯性的纠缠，以为冷漠的少女一个人便能生活得悠闲有序。

不是那样的。

在奔跑中灰原哀突然烦躁地开始讨厌起自己别扭的性格——不是那样的。

汗流浃背，心慌意乱。

五月的东京夜晚有风，衬衫在奔跑的时候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灰原哀飞快地沿着来时的路往涉谷方向再次继续搜索，企图找到一丝丝关于吉田步美的蛛丝马迹。

在奔跑中她突然停住脚，仔细回忆起刚刚吉田步美短信里的几个关键词——突然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认真查了查从涉谷到杯户公园这段脚程将近三十分钟的距离里会途径多少个便利店。

三个——灰原哀定了定神，又匆忙往最近的那个启程跑去。

果然如她所料——虽然她的运气不大好，直到最后一个店里店员才隐隐约约对步美发过来的照片里那个背影有印象，她却获得了意料之外的信息，店员似乎被灰原哀面无表情外表之下的压迫吓到了，仔细看了好几眼照片才犹豫地开口：「这个人啊...应该就是那个吧......我记得他当时带个口罩，好像买了毛巾、手电筒和...我不记得了，还有一些很细碎的生活用品？」

「那你有见过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吗？和电视上经常会出现的那个吉田步美有点像。」

店员狐疑地看了灰原哀一眼，似乎不明白两个问题之间的联系：「没有，我要是见过那种会在电视里出现的美少女怎么还会在这里留意这个男人买了些什么，你是不知道这家便利店开得偏僻，只有些奇怪的人会来光顾。」诚如店员所说，这家便利店靠近杯户公园，却开在了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小巷中，巷口还有垃圾集中站，要不是地图告诉她灰原哀可能都不会靠近。

「奇怪的人？」

「什么失业的中年人啊，独居的暴脾气老头，刚出狱的毒贩之类的...好像是我们店卖快要过期的便当比较便宜吧——哦哦，照片里那个人好像也买了便当来者。」

「你能多描述一下那个人的特征吗？」

「他戴着口罩，很瘦很瘦，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应该是挺不修边幅的人吧，感觉有点脏兮兮的。」

灰原哀道了谢，走出便利店给工藤新一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便利店这边她搜集到的信息。

「......步美的口供让我稍微有点头绪了了，我整理一下告诉高木警官。」电话那头工藤新一确实可靠，侦探的游刃有余让灰原哀稍微平复了些焦躁，她站在便利店外的塑料檐下握着手机陷入沉默，失神地盯着便利店外那个在夏夜里尤其闪烁的自动贩卖机。

工藤新一在与高木警官联络后稍微有点良心地打回来关心了一下老朋友的状态：「灰原，你别太担心，2010年代的日本是很安全的。」

灰原哀轻轻地嗯了一声，告诉工藤新一她明白。

「工藤。」半响后灰原哀像是突兀地打算开始一个新话题般喊了一声工藤新一的名字，她抬起头，东京的夜空乌黑一片，亿万年前那些滞留的热量被新文明敛去光芒，梅雨季的厚重云层将天空和月亮一并吞噬，夹带着闷热潮湿的微风偶尔拂过她的头发。

「怎么了？」

「......」

「恩？」

灰原哀突然自嘲着哼笑了一声：「工藤，我好久没感觉到这种恐慌了。」

「......我也经常会有这种感觉。」工藤新一在短暂的沉默后用安稳的声音回答。

「平成年的福尔摩斯也有恐慌的时刻哦？」

「你这个问题问得就好像还没成年的高中生似的，侦探可不是做高中女生烦恼解铃人的料。」

「我就是高中生。」

「哎哟。」

「工藤。」

「你等等啊这位灰原同学。高木警官打给我，可能是有什么消息，我切个电话——」电话切断后的十秒后工藤新一的名字伴随着手机铃声出现在屏幕上：「灰原.....」那是什么语气？

灰原哀的警铃大响，工藤新一尾音拖沓又沉重，和刚刚清爽的关心截然不同。这种差异一瞬间仿佛成了剧烈的助燃物，将灰原哀刚刚压下去的不安火苗迅速加剧催化，疯狂焦虑的火海蔓延四肢百骸。

灰原哀僵硬地吞了口口水，她咬着牙，用几乎溺水般的声音发问：「怎么了。」

「高木警官找到了。」

「照片里那个人。」

「在杯户公园男厕一格坏掉的厕格里，是他取货的一个地方，那个人已经招了，但他只是负责这一区域毒品下面的一个分销商。」

「可是......」

灰原哀瞪圆眼睛，工藤新一一字一句：「没有吉田步美的踪迹，那个人说根本不知道那是谁。」

她不在那里。

*

TBC

挖得一個深坑，只有在最忙的時候可以極限運動填填。

哼哼，冷CP使我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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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篇文的更新，我一直都是在百合會上更，lofter這邊更像是攢一下攢做一個篇章的合集，因為我不喜歡在lofter發很多個文檔然後斷斷續續的更新，所以如果想隨時看更新（緩慢地）的話可以看看我百合會那個帖子的更新，網址附上：

https://bbs.yamibo.com/thread-493241-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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